阿公

眨眼間，距離第一次實習，竟已過三年多了

然而，每回夜深人靜時，那段過去總是不經意地再次浮現。

零七年八月，在老師的帶領下，第一次踏入臨床與病人互動，因緣際會下，阿公成了我照護的個案，他身上管路很多，舉凡鼻胃管、引流管、氧氣導管…等，任何你想得到的，幾乎都

會出現在他身上，正因如此，使得阿公無法開口說話，這對當時第一次接觸臨床的我而言，實在是位很「完美」的個案，一方面，少了開口與病人溝通的壓力，另一方面，由於阿公

處置很多，因此也可藉機學習到不少技術，每天到了醫院，除了與老師對藥外，剩下的時間，幾乎都在病房裡照顧阿公，從基礎的磨藥、鼻胃管灌食、床上沐浴，到較需技巧的打

針、點滴加藥等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，自己儼然已成了阿公的特別護士，連隔壁床的阿姨都忍不住投以羨慕的眼光。慢慢地，我終於開始嘗試與阿公對話，當他清醒時，總是把握

機會與他打招呼，順便自我介紹，而阿公卻只能以兩隻眼睛默默盯著我，什麼反應也沒有，就這樣，日覆一日，漸漸地，開始喜歡趁他睡覺時，向他傾訴心事，當學姐在幫阿公抽痰

時，也習慣在旁握著他的手，給予安慰。由於阿公年歲已長，治癒疾病的機會根本微乎其微，家屬更早已簽好「放棄急救同意書」，他的病情能不持續惡化就蠻令人欣慰了，關心阿

公的病程進展，自然而然成了我每日實習的最大動力。轉眼間，一個禮拜過去了，每天還是一樣的常規作業，然而，就在我以為，這樣的實習生活會一直持續到結束時，事情開始有

了巨大的轉變。


記得，那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星期三，午飯後不久，返回病房想與阿公談心，卻發現情況不對勁，阿公努力想咳痰，痰卻依舊卡在喉嚨，當時連抽痰都還不會的我，只好趕快按鈴請學

姐幫忙，但，由於痰液過於黏稠，學姐也無可奈何，最後，請來阿長協助，阿長一到病房，抽了幾次，發現病情不樂觀，於是要求大家一起把阿公推進治療室，不久，阿嬤也來探病

了，她一向很怕看到抽痰，因為實在不忍看到阿公痛到掉眼淚的模樣，然而這時，卻也只能無助地望著大家努力幫他抽痰，阿嬤緊緊握住阿公的雙手，喚著阿公的乳名，淚水卻也不

斷在眼框裡打轉…。


阿公的病情急速惡化，學姐每抽一次痰，血氧濃度就開始往下掉，血壓也是越量越低，最後，連電擊片都貼好了，但，因家屬先前簽署「放棄急救同意書」的關係，大家遲遲不敢執

行任何急救動作，阿公每一閉眼，大家就拼命的喚醒他，在旁的阿嬤也哭到差點暈了過去，終於，大夥奮鬥了一個多小時後，阿公的病情似乎有了起色，意識逐漸變得穩定許多。下

班前，老師問我，想不想再進治療室和阿公說些話，幫他加油，於是，在老師的陪同下，踏進了治療室，看到阿公的煞那，腦筋一片空白，默默握著他的手，卻什麼話也說不出，就

這樣愣了好久，最後，終於努力擠出兩個字，「加油」，這時，阿公的眼角竟泛出了淚光，當下，克制不住的淚水終於緩緩而下，情緒久久無法平覆。平時無宗教信仰的我，卻在那

晚，瘋狂地向上帝禱告，祈求阿公的病情能有所好轉。


漫長的夜終於過去，一清早，到了醫院，看見治療室空空的，心想，該不會是阿公病情好轉而回到病房了吧？抱著期待匆匆跑到病房門口，碰巧遇見大夜班學姐，學姐問：「學妹，

你要找阿公嗎？」，我：「嗯！」，學姐：「阿公昨天半夜一點左右過世囉！」，我：「……喔。」。


這是自己第一次這麼靠近「死亡」，小時後，「死亡」對我而言，似乎是壞人才會遇到的事，然而，這次的實習經驗，卻帶來無比震撼，一夕間，更發現自己好像突然長大了，原

來，不管是好人、壞人，亦或窮人、富人，總有一天，大家要面對的，都將會是同一個結局。


「爸，你怕不怕死？」，「傻孩子，年紀輕輕的，怎麼就在煩惱這種事？」，沒什麼，只是，寧靜地氛圍，再度喚起那份不捨的思念…。


「阿公，你現在好嗎…？」，也許，死亡本身並不可怕，而真正令人畏懼的，卻是「分離」。